阁楼上的燕子

午后,天上寥寥的几朵棉花样的云彩,挨挨挤挤的一阵后,悠悠地飘远了,天空一片蔚蓝澄澈,像一面刚擦拭一新的倒影着湖面的镜子。间或一两只黑足花羽或白尾红喙的小鸟雀轻快地掠过,只迅速在地面投下一点极淡的灰色的影子。它们高高低低地飞过一阵后,又纷纷投入天边一带淡绿的远山中,像数尾灵活的海面跃起的白鱼,一扭身又钻回海里,踪影也不见了。我常常目不转睛地望着它们,或是对着阁楼良久地出神,我总想寻见那样的一只紫尾白羽的小雀,我想要告诉它:“你的家还在这里呢。”想要问它:“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呀?”

那是夏初的某个晨间,太阳懒懒的,斜斜的几缕锦缎样的初阳轻轻地垂在屋檐下,铺撒在楼柱上,像潺潺一挂金色的水幕,细小的一些埃土沉浮着,竟也通体洁白地闪着明灭的炫光。它便是在这样一个清晨出现在了我家的阁楼上,周身一色的纯白,只在尾部翘起几根淡紫色的长羽,喙成黑色,尖尖的,像裁缝手中精巧的小剪,我看见它时,它正用了这尖尖的喙梳理身上的羽毛,顾盼之间,自有一派娴静。我叫不出这鸟雀的名字,不过刚学了《燕子》这篇课文,觉得凡事有一对俊俏轻快的翅膀的,都叫燕子,便以为这阁楼上的精灵也应当叫燕子。

父亲从镇上回来了,一边弯腰拍去裤管上因赶路沾染的黄土,一边仰头去看阁楼上新住下的“客人。“这小家伙长得俊,“父亲说着,直起身,拍了拍手,接着说,“鸟儿肯在家门口住下,说明这家是有福气的,好好招待它,别怠慢了。“说完,走进家门去了。不一会,父亲手里捏着一把细米出来了,他将那细米绕着楼柱子洒了一圈,随即退开,知道退到我的身旁才停下。那鸟儿见了地上细白的一圈米粒,将尖尖的喙点了点,似乎在思索,一时竟不下来。“这小东西倒也有些机灵,”父亲说,于是父亲索性蹲下身子,点起一根香烟,饶有兴味地去看那鸟儿。过了一阵,那鸟儿没发现什么异常,终于放下戒心了。它将翅膀只略略一扇,便轻轻巧巧地落到地面上。在地上时,它走得却又十分小心,轻轻抬起一足,左右顾盼一番后,才又轻轻地放下去,像走在舞台上的一名戏子,风采全在这一抬足一顾盼之中,这动静中的体态之优美,是很能够让人细细品味一番的。它绕着楼柱轻轻地啄食,每次低头,尖尖的喙便轻轻地一点,然后又微微一仰头,再左右顾盼一番,便接着啄食……我看得出了神,直到父亲低低吸一口气,才回过神来。再看父亲,原来是点燃的烟头不觉间已经燃到他的手指了……

就这样,它便在我家的阁楼上住下了。我起初是看它,看它优雅地啄食,看它细心地打理羽毛,看它懒懒地在阳光里缩成一团。后来便想逗它,常常爱捏了嗓子,发出一种尖声尖气的自以为像鸟儿鸣叫的声音。我听说养鸽子的人和鸽子之间能建立起一种依托于声音的联系,养鸽人发出特定的声音,鸽子便能执行相应的指令,甚至能达到令行禁止的程度。然而它对我的声音却总是充耳不闻,只偶尔将脑袋向我偏一偏,黑溜溜的眼睛把我一扫,便又转回去了。路过一个田间劳作后的庄稼汉,脸上满是汗水和尘土,也仰头去看那鸟儿。那庄稼汉一边看,一边说:“生得真漂亮。”我十分高兴,恨不得告诉他,这只生得真漂亮的鸟儿是我家的呀!庄稼汉用袖子在脑门上一抹,将一小片尘土拭去了,又接着说:“ 尾巴上的羽毛又细又长,漂亮得很,用来给闺女做一个毽子……”听了这话,我便用极凶狠的目光恶狠狠地盯他,并时时小心,防止他搭一根梯子,真去拔那鸟儿的淡紫色的长羽毛……

田间的玉米一日紧似一日地长起来了,好像昨天还贴着地面,一晚上的时间就长得半人高了。阁楼上的精灵也活泼起来,常常飞出去,飞起来,飞得又远又高。它飞得很轻,而且很快,双翅只柔柔地向下一拂,身子便轻轻巧巧脱离地面的束缚,随即双翅再迅捷地一按,翅膀两侧的略长的白羽向两边弯弯地翘起,如同身着广袖长裙的舞者飘举的衣袂,再看时,它早已飞得很远了。田间掠过一阵微风,像是海面泛起了层层绿色的涟漪,一道白影贴着海面急速地穿过,是一只急驶在海面上的白色航船,撑着淡紫色的帆。若飞得累了,它便收起双翅,稳稳地落在田间一株嫩绿的玉米上,新生的娇弱的玉米竟不会因此略有颤抖。它先是惯常的优雅地打理身上的羽毛,然后便舒展细颈,略略扬起头,轻轻张开黑色的尖尖的喙,发出清脆的鸟鸣声。这鸟鸣不同于我所听过的任何一种鸟的鸣唱,声音极清脆,与山间叮咚有声的泉水相似,而且很空旷渺远,仿佛深深峡谷中传来的几缕回声,像是叹息多过清唱。这样的鸟鸣,不一阵便引来一群或灰色或杂色的鸟雀,叽叽喳喳落在田间,像是平静的湖面上陡然掠过一阵狂风,静谧的气氛立时便消弭无踪了。“这小东西太寂寞。”父亲说,手指间燃烧过半的烟头袅袅地升腾起一缕淡淡的烟气……

田间的玉米已经长得比我还高了,都绿油油地立着,顶着沉甸甸的一团,看来有些笨拙。常常有结伴的鸟雀在田间来往嬉戏,用鸟喙互啄,用翅膀相互拍击,然而阁楼上的小精灵却消沉了,它总是孤独地立在某个地方,黑色的尖尖的喙低垂着,洁白的迅捷的双翅也歇下来了,不飞也不鸣叫。它像是一个被遗弃了的孩子,很寂寞。我竟与它产生了共鸣,生了想要为它消除这寂寞的念头。我想和它一同玩闹,也希望它也能消除我的寂寞,便小心意义地靠近它,尽可能的表明自己的善意。但它却受惊似的“噗“一生飞起,像腾起一小团白雪,竟远远地飞开了。远远地,它用一双点漆样的胆怯的眸子看了我一阵,又把黑色的尖尖的喙低垂下去了。

阁楼上的小精灵很少再飞出来了,它总是长久地停在阁楼,任凭阳光肆意的泼洒在身上。碎金样的阳光的手指极灵活地在它的绒羽间穿梭,让它的羽毛都舒张了,像一个蓬松的白色的小球。但是它仍就低垂着它黑色的尖尖的喙,很寂寞……

当我发现它已经不再阁楼上的时候,正是夏日最酷热的那几天。阁楼上安静极了,再不见那只白色的精灵。“那小家伙在这里太寂寞,”父亲说,“它本不该在这的,它应该去寻它的同伴……”父亲手中的烟头已经燃得很短了,细细一缕烟气还升腾着。“那,它还会再回来吗?”我问。父亲长久的不达,直到他将烟头远远地掷出,烟头划出一个弧线,落在地上,灭了,才极肯定地说:“会的,一定会的。”

蜗牛的计划

从前有两只蜗牛,一只聪明非常,名叫慧,另一只不知变通,名叫愚。
这两只蜗牛虽然性格能力各不相同,但它们都有一个旁的蜗牛不敢想象的目标。慧曾躲在乡村课堂的讲台下,听老师抑扬顿挫,念出“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”的句子,慧想知道怎样的高度竟能凌万山之上,它想感受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豪情,于是它决定东游泰山;愚曾躺在村外道旁的丛叶里,听云游诗人击节而歌,吟着“君不见,黄河之水天上来,奔流到海不复回”的句子,愚想知道怎样的广博竟能容天下之水,它想领略浩浩汤汤,横无际涯的辽阔,于是它决定南下汪洋。
无论是泰山还是汪洋,对于慧和愚来说都太遥远,是它们几生几世也到不了的地方。或许不眠不休地走上个三千年,路途也只过去了一半。
慧回到家,将它的计划告诉了父母。父母极力反对,但慧去意已决,并未听取父母的劝告。临走时,慧找到深爱着她的癡,也向癡表明了自己的爱意,并告知了癡它的计划。癡被深爱着的慧表白很高兴,表示会一直等慧,直到它东游归来。
愚回到家,将它的计划告诉了妻子和儿女们。他们都表示很支持,并愿意和愚一起南下。临出发,隔壁住着的侀上前劝阻,说明这一路的漫长是愚好几辈子也到不了的远方。愚却并不听劝告,因为它去意已决。
东游的路上,慧合计了一下,知道这样的远方,仅凭自己的脚力是断然到不了泰山的。于是它找到了停在水面上歇脚的芫,请求芫的帮助。芫是飞得最高的大鸟,正想去四处游历。它并不介意背上多个小不点,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。芫托起慧,振翅飞起,不多会儿就飞到了云彩的上方。芫觉得十分惬意,高空的风轻轻托着它的双翅,身下的云软得像饱食阳光后的棉絮。而慧却十分窘迫,高空的狂风大力推搡着它,它只好深深地埋进芫的羽毛里,却被憋得喘不过气。
芫飞得累了,于是随意找了一处湖水歇脚。芫停在水面上,用湖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,不时顾盼一番,偶尔仰头发出欢悦的鸣叫,十分悠闲惬意。而慧留在湖岸上,想要找些叶子充饥,但四周的树木都太高了,只有地上铺着厚厚的腐烂的黄叶,它又需时时提防别的可能吃掉它的生物,十分困苦紧张……
南往的路上,愚和它的家人背着包袱,它们不知道确切的终点,只有大概的方向。一路上,愚有妻子和儿女陪同,也不觉得太过寂寞。只是愚的儿子蓱在日复一日地赶路时,会偶然觉得这一路走得有些荒诞。
愚在漫漫的长路上渐渐变老,它的小孙子小孙女们也从坠地的心生蜗牛长成青年蜗牛了。年轻的蜗牛总是好奇,“爷爷,我们为什么总是在赶路呀?”、“爷爷,我们还有多久才能看到大海呀?”、“爷爷,大海到底在哪里呀?”、“爷爷,你走了这么久,不累吗?”……这些问题,愚总是回答不上来,也许因为它已经太老了。愚尽力地望向很远很远的远方,只是,大海呢?它真的已经太老了。
终于有一天,高空中芫迅速地一个俯冲,紧接了一个漂亮地转身,略略抖一抖翅膀,停稳在了泰山之巅。它的风采依旧,羽毛鲜亮,仍就是年轻的模样。可慧呢,它已经老了,老得动也动不了了。它艰难地松开紧紧抓着羽毛的手,无力地跌在了一块岩石上。慧睁开模糊的双眼,只看见身下方寸之地,慧想,原来泰山是这样的,和村里的那些山没什么不同。
残阳斜照,芫展翅而飞,夕阳将它的羽毛染成金红色。它绕着山巅盘旋,斜阳晚秋,好一派晚山残照图。芫尽览美景,只觉心胸畅达,果然不虚此行。于是芫再无留恋,又一个盘旋后,飞走了。泰山对它来说只是又一个歇脚的地方,与曾经歇过的那些湖泊河流别无二致。
瑟瑟一阵秋风,慧觉得冷了。它开始追忆,似乎想从记忆中追回那些已逝的模样。它开始追忆它的父母,曾经是那样鲜活的模样,陪了它那么多个日夜的模样,现在呢?能忆起的也就只剩一个符号,代表那些模样的符号。它已经老了。它忆起了癡的模样,似乎一直在村前驻足,彳亍着……它是在等谁吧?在等谁呢?慧这样想着,只是名字记不清了,是癡吗?还是不要癡吧……慧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了。它真的已经太老了。
后来的愚和它的子子孙孙们呢?这个问题,笔者也不知道。因为他们在我写完这篇文章的时候都还在去大海的路上,只是一开始的那些蜗牛早就不在了。所以,以后发现一直往南的蜗牛,请帮帮它们。

后记:

执掌岁月的女神瑞亚听说了这件事情后,在冥界找到了慧和愚,并告诉它们,她可以给它们一个回到过去的机会,在不能影响未来自己的情况下,可以让它们做一件想做的事。
慧听了瑞亚的话,很抱歉地笑了笑,“很感谢您,但是我想我不需要了……”正说着,慧的母亲抱着一个心生的蜗牛走了过来。慧歉意地对瑞亚点了点头,转身迎向母亲,“妈,来把暄让我抱着,”慧从母亲怀里接过了新生蜗牛“妈,你要说着点癡,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就别出去了。爸也是,总是……”慧说着,渐渐走远了,再也没有回头。
愚接受了瑞亚的好意,于是回到了从前,至于去干了什么,笔者也不清楚。只是或许在另一条时间线上,会有一个新的故事也说不定。
希望那会是一个美丽的故事。

浅谈珍惜

珍惜,一个被鸡汤文说滥了的词,诸如“我只是没有鞋子,别人却没有腿”、“失败的人永远想着以后可能的美好,成功的人只在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”等等等等,不胜枚举。珍惜这个话题,同样有许多的人都或正在谈、或已经谈过即将再谈。但那些说着珍惜的文章(包括本篇),谈着珍惜的人(包括本人),有没有想过珍惜是什么?为什么要珍惜?什么才需要珍惜呢? 很显然的是,作为提出这三个问题的人,是必须首先要给出自己的答案才可以的,不然就需提防其他看到这篇文章的人的嘲笑。我又实在不能算是一个不爱面子的人,所以事先堵住读者的悠悠之口就很有必要。 什么是珍惜?说到这个问题,便不能不容我先咬文嚼字一番。《说文》里这样写:珍,宝也;惜,痛也。这样一来什么是珍惜就已经很明白了——珍后面是惜,宝贵的东西为什么会让人心痛?那只能是宝贵的东西遗失掉了,如果你事先便知道你所拥有的宝贵日后终将离你而去,你会怎么办?很明显,当然是要珍惜! 为什么要珍惜?这个问题接着上面一个问题继续讨论,需要珍惜的事物肯定都是不长久的,如果某样事物取之不竭,用之不尽,请问这种事物还有珍惜的必要吗?举一个不是很恰当的例子,住在巴西的人与中东、北非附近的人对水的态度肯定是有所不同的,究其根本,这不同的源头恐怕与资源的战友量是分不开的。所以,为什么要珍惜就已经很清楚了,因为我们所要珍惜的事物必然都是有量限或时限的。 什么才需要珍惜?这个问题还是要接着上面的问题继续讨论,什么才需要珍惜?想回答这个问题或许不那么容易,应为太多的事物都是有时限亦或是量限的了。于是我们换一个解题思路,什么不需要珍惜?想回答这个问题就很简单了,想想我们认知中的一切,什么才是既没有量限也没有时限的?虽然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,但为了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,此刻坐在电脑前的我抓破了头皮,却硬是没想出一样事物是既没有量限也没有时限的。读者可能以为我要就此借坡下驴,说出那套已经被说滥了的“一切事物都需要珍惜”的理论来了。 然而我却要说:“不!”是的,确实是应该说不的。原因有很多,先说一个比较重要的吧:被读者摸清了写文章的套路是会显得有些没面子的,而上文我说过,我又的确不能算是一个不爱面子的人。所以凭了这个理由就很能够让我说“不”了,何况还有更重要的一点: 曾经读苏轼《前赤壁赋》的时候,有几句话很让我记忆犹新,原句是这样的“客亦知夫水与月乎?逝者如斯,而未尝往也;盈虚者如彼,而卒莫消长也。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,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;自其不变者而观之,则物与我皆无尽也,而又何羡乎?”我觉得这几句话就很能指明什么才需要珍惜。 每个生命都是一个不可重复、不能复制的过程,因了你的唯一性,所需珍惜的事物必然与旁人多不相同,任何的为你下定义的人都有在否定你唯一性的嫌疑,所以我才会认为苏轼《赤壁赋》中的话说得漂亮以极。因此,什么才需要珍惜这个问题的脉络就很清晰了,珍惜你想珍惜的就可以了,因为你是唯一的、独一无二的。如果为了穿上漂亮的水晶鞋只能生生锯掉脚后跟,那我宁愿赤着脚走完我的“礼堂”,因为我就是我,唯一的、独一无二的我。 读到这里的朋友,聪明的你一定已经明白我所要珍惜的是什么了吧? 我的浅谈完了,零零碎碎的写了这些字,说了这些“理”,也勉强可以称作一篇文章了吧。

箫的悲喜

我想,我是能够感受出箫所表现于曲调上之悲喜的。虽然我吹箫的时日尚浅,于其间揉、赠、波、滑、倚、叠、震、唤的运用还不甚精熟,然以我数年于国乐一道上的耳濡目染,于箫曲的鉴赏上也还是略有所心得。
在大部分人的认知中,箫着实得算一件极富哀怨色彩的民族乐器,尤其是月下的箫声。这或是因了苏子一句“其声呜呜然,如泣如诉,如怨如慕,余音袅袅,不绝如缕”的缘故。我不否认箫的悲切之可有,然却也不能仅此便将其与埙之悲戚轻易等价。
如果说埙的悲戚声如呜咽,那么箫的悲切便声似轻叹了。或是才学尚浅的缘故,除却“叹”之一字,我再难寻出任何旁的字词,能够把箫声的神韵描摹得更为贴切。
说箫声如叹息,却也并非全然凭借主观臆想,单从吹箫时的姿势便可推测一二。吹箫要求全身放松,气息轻缓、柔和,徐徐灌入吹孔。曾经一位箫友告诉过我心以役形,行而御气的道理,我虽尚未全然心领神会,倒也从中悟出几分吹箫时的意境来。我想,如此自然娴静地体态、柔和轻缓的用气、恬静淡雅的心绪,又怎能说所奏之悲调声如呜咽呢?而此处若用叹息以诠释,便真把箫声之悲展现得淋漓尽致,恰如其分了。
且箫声之叹非但在形,更寓之于情。在《妆台秋思》一曲中,箫声便把昭君初至塞上、临流梳妆、顾影自怜时的声声叹息演绎得颇为传神。有人说,昭君出塞该当是一件憾事,而我却并不以为然。且说昭君出塞时正当年少,去国怀乡的感伤、身赴异土的惶恐固然会有,但所谓“少年不识愁滋味”,想必那时的昭君心中更多的还是初出深宫的欣喜,以及对迥于中土的异域、素未谋面的丈夫那份憧憬而又略带惊慌的心情。王安石也在《明妃曲》中说道:“汉恩自浅胡自深,人生乐在相知心。”可见,昭君出塞也并非全然的柔肠寸断。而在这悲喜交织之际,悲不足以堕泪,喜不足以施笑,最能抒发情感的,便只有叹息了。
若说箫声之悲,大多都还有所耳闻,那么箫声中的喜,恐怕便少有人能够体会出来了。
诗人之喜莫过于“一日看尽长安花”,竹笛之喜莫过于“令人重忆许云封”,古琴之喜莫过于“调清声直韵疏迟”,而箫声之喜又是什么呢?
我想,箫声之喜,同样声似叹息,释然地叹息。
因了箫的音色,人们很难从箫声中听出如同竹笛那样清脆、恍若银铃般地“笑声”,但箫也的确有独属于箫的喜悦。缓吹的箫声如同低吟,超吹的箫声仿若浅唱,急吹的箫声恰似轻歌。但无论低吟、浅唱还是轻歌,箫都未曾失掉那份恬静、淡雅,箫音之奇在于低而不闷,高而不躁,这便与竹笛很好地区分开来。竹笛低音部分尚还中规中矩,然到超吹部分,便似引吭高歌一般,喜不自胜了。而箫却不同,无论在哪个指法上,箫所吹出的正音总是一派娴雅,而这份娴雅又总会被箫所固有的音色渲染上一丝哀婉的意味,所以才仿若叹息,释然的叹息。
但无论是略带哀伤的叹息,还是满怀释然的叹息,箫的音韵之美都未曾失却。我想,世间最美的声音,莫过于这叹息了吧。然终是如人饮水,万千的词句也难以真正描摹箫声之美之万一,唯有亲自体会,方可真正聆听到独属于自己的箫声
正所谓“谁分苍凉归棹后,万千哀乐聚今朝”,这样对箫声的描绘,看似便把箫声之奇都已写尽,然却给人留下了无数幻想的可能,多美啊!